只休息了一天,撒子和大麻花就一声不吭的架起了车,徐子义见状也跟着收拾东西。应皇子看看他们,又看看挣扎着站起身来的老夫人,还有怀抱着孩子还一手搀扶着老夫人的皇妃,凄然的一笑,喉间却出一声呜咽。他转过头,拉起缰绳,走在前面。
出了平地,才现这里并不是独有的。走过一段一望无际的山坡,又到了一处平坦低洼的腹地,他们才知道刚才的那种独一份的安全感只是他们的一种错觉。接下来就是山坡平地,平地山坡,交错着,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山坡越来越高,一个接着一个,上面趴着一层黑绿色的植被,没有一点水分,连马都不吃。原来还真有寸草不生的地方。皇妃的乐观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她害怕了。要是大荒山就跟这里一样,他们还千里迢迢的受这罪干嘛?她后悔啊!当初应皇子想要把小丸子留在集镇的,一则翠珍儿她娘死了,没个可靠的人他们不放心。二来最主要的也是她舍不得。她总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此时才痛恨自己这盲目的乐观。看着前面荒凉的如同月球表面的连绵不绝的山坡,皇妃再也走不动了。在又走到一处平坦腹地的时候,说道:“就在这里吧,不走了。”
没有一个人说话,先是大麻花一屁股坐了下去,接着是撒子和小麻花,紧接着所有人都不离地方就瘫坐在了地上。
稍作歇息,男人们就开始卸车,架炉灶生火。云儿和韶华忙着归置东西。天冷了,荒野里日夜温差大,她们身上还是穿着出集镇的衣衫,只是在早晚外面套一件皮氅。风里来雨里去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他们一心想着去大荒山,换了衣服怕糟践了,所以就紧着这一身衣服穿。连皇妃也是一样。如今既然不走了,这些新衣服还给谁留着呢?所以都想着赶快换掉这一身不合时宜的衣服。
皇妃没有心情,看着他们忙乎,就抱着小丸子四处转悠。走这一路,唯一的风景就是天上的日月星辰,蓝天白云。他们根据太阳的方位计划着一天的行程。太阳升起就赶路,日照当空是吃饭的时间,看见太阳下山就赶紧安营扎寨。所以皇妃出了平地,习惯性的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太阳马上就要落了,凉风飒飒,寒气袭人。皇妃抱紧了小丸子。日落,寒风,秋去,冬来。在这茫茫荒野,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皇妃不忍再看,转身往回走,转身的一瞬间,恍惚看见天边夕阳下竟有一片树林。她想笑自己痴人做梦,一咧嘴,眼泪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她索性把头埋在小丸子的背上,痛痛快快的哭了起来。
擦干眼泪,她回身站住了,想象着那要真是一片树林该有多好。有树林,就意味着有水源,有生机,对他们来说那就是活路。夕阳此时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剩一抹酡红。那一片被她错看成是树林的土山,在余晖的映照下,像一片黑色的剪影。可是,皇妃突然瞪大了眼睛,山坡不会有这样齿形的轮廓。不,绝对不会是一座土山。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了,她赶紧往回跑,想让大家来确认一下。可等她叫来人,天边只剩一抹稀薄的红晕覆在铁青色的天空,大地已是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对于皇妃的说法,大家虽半信半疑,但都来了精神。第二天就都出来看,可强光之下,反而看不清楚。只看到那边是一片模糊的山影,像一面墙似的立在那里。撒子急性,就要骑马过去一看究竟。被应皇子拦下了,应皇子说既然皇妃是在黄昏时分看到的,不如就等到傍晚看清楚了再去不迟。一群人从来没有这样心急过,感觉太阳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半天也不挪窝。总算等到太阳西斜,有了落下去的意思。皇妃站在她昨天站着的地方,让大家往西南方看。太阳一过西四十五度,就像走在下坡路似的,刹不住的直往下坠。皇妃一边让大家看,一遍自己也盯紧了,等着天边的那一片酡红出来。出来了!皇妃只恨自己没个望远镜,能清清楚楚的看个明白,只能指着那锯齿形的剪影,给大家解释说山坡不可能有这么尖锐的角度。在皇妃的讲解下,他们也觉得确实像是一片树影。
一路喝着雨水,干嚼着玉米粒儿,几匹马早已虚弱不堪。是撒子和大麻花饲养的精心,才没有半路倒下。他们都知道望山跑死马的道理,所以,挑出一匹相对来说还比较强壮的马,吃饱喝足了,又给撒子带足了水和干粮,千叮咛万嘱咐的送撒子去了。
直到第四天,撒子才回来。自从他走了以后,大家就轮番守在外面,等着他回来。越等越着急,越等越胡思乱想,一会儿怕那里面有什么匪帮异类,撒子遭遇什么不测。一会儿又怕马累死,撒子回不来。皇妃安慰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撒子肯定不会有事的。应皇子虽然嘴上也说不会有事,可暗地里已经在挑选马匹,准备明天撒子再不回来,他就要起身去寻找。又到了傍晚时分,大家都守在外面,望着西南方向。天边那究竟是一片树影还是山影,他们现在已经不敢确定了。只有皇妃还是坚信。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们失望的转身回去。突然听见后面的皇妃大叫:“撒子!撒子回来了!马跑的这样快,一定是找到水源了!那就是一片树林!”
大家闻声回头看,果然看见前方有个黑影疾驰而来。度之快,让他们怀疑这还是撒子走时候骑得那匹死气怏怏的马吗?
撒子也跟他骑的马似的,精神抖擞,一看就是洗过脸了,一路风吹日晒灰乌乌的脸上有了光泽。一下马,顾不来回答大家的问话,先来到炉灶前,打开水囊,往锅里倒去。他刚打开水囊,大家就闻到了浓浓的奶香。原来水囊里装的竟然是牛奶!
牛奶还未烧开,上面就飘起一层厚厚的奶油。撒子小心的把奶油揭起来,以免粘在锅上。看着他把这碗牛奶端给小丸子,所有人都是眼含热泪。刚出月子的小孩子,跟着他们餐风露宿,开始时,皇妃还有些奶水,可每天啃干粮,奶水很快就没了,小丸子只能跟着老夫人喝点米汤,咸涩的雨水,大人都难以下咽,何况一个小孩子。多少回小丸子饿的哇哇直哭,可他们却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一点办法。
小丸子贪婪的吃着,都等不上人给喂。牛奶不烫了,皇妃就让他在就着碗喝。小丸子用没牙的牙床扥着碗沿,一会儿工夫就把一碗牛奶喝了个精光。老夫人端着给她盛的一碗牛奶,却一口没喝。看见小丸子喝完了,就要把自己的倒给小丸子。皇妃忙说够了。说小丸子第一次喝牛奶,不能喝得太多,怕喝坏肚子。
老夫人这才把一碗牛奶喝了。
新鲜的牛奶的香气,让大家久违的有了对美食的渴望,对生活的渴望,对生的渴望。活着多好啊,有那么多好吃的。这么久以来,吃饭对他们来说,就是填饱肚子,完全是生存的需要。再难吃也得一口一口往下咽。可这一下子,他们好像有了选择。
“我要用牛奶熬粥。”
听完撒子说,那头奶牛一天最少能挤十几斤奶,够所有人喝。韶华枕着双手看着夜空说道。“先把米熬好了,再加入牛奶,稍加一点盐。熬出的奶粥又香又浓,老夫人最爱喝了。”
“我可没那耐心。”云儿说道,“到时候我要把分给我的牛奶一口气喝光,那才叫痛快呢!什么时候解了馋了,再想着做别的花样。”
那一晚上,大家都没有睡意,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满天星河,畅想着到了林子那边安顿下来的情景。
皇妃没有看错,那里确实是一片树林,而且还是一片不小的树林。坐北朝南,后面是一座极高的土山。撒子惊异于那里的地形竟跟朝歌一模一样,后面环山,前面是一条河。只是比起朝歌要小的很多倍。
“此地如此荒芜,我们一路并不曾见有源头,哪里竟会有一条河凭空出现?”徐子义奇道。
“是啊。”应皇子也道,“据你所说,那里距此只有一天的行程。相距如此之近,怎么竟会有此天壤之别?”
“去的时候走了足足两天。回来的时候熟悉了路径,这才快了些。”撒子道,“我初时也不敢置信,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才相信这是真的。当时我就在想,皇妃莫非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异能?否则怎就会选中在这里落脚?还对小丸子说会有牛奶?我当时在林子里踩到牛屎,一看是新鲜的,我当时就想起了皇妃说的这话。赶紧四处寻找,果然就让我找到一只母牛,奶袋子涨的鼓鼓的,涨是奶牛直叫唤。我便尽力喝了一饱。”
找到奶牛的这一段,撒子已经反复讲了好几遍了,可还是忍不住一讲再讲,因为觉得太神奇了。那个地方,还有那只奶牛,都像是什么神仙用法术变出来似的,让人不敢相信。
“我真该跟你一起去。”小麻花听得直咽口水,后悔道。
“那你可看清了那里确实没有人迹?”应皇子问。
撒子摇头,“我怕你们着急,原本次日便准备回来的,可又怕藏有什么凶险,在四处转了一日,没看到一丝有人的迹象。”
“那这林子和奶牛是哪里来的?”徐子义还在奇怪。
“明日我们去了不就知道了?睡觉睡觉!明日早早动身,迟了奶牛的奶该憋回去了。”大麻花说着一头钻进车里睡下了。
天还不亮,所有人就都起来了。吃过早点准备启程。沙地里没水没草,不管冬来夏至都是漫眼黄沙,他们只能根据身体的温度来感知季节的变迁。大麻花搓着手说道:“说话间冬天就要来了,要不是皇妃找到这个地方,我们在这没遮没掩的荒滩里迟早都被冻死。”
车已经架好,将要走了,皇妃让等一等。皇妃没有换衣服,里面还穿着那件曾让翠珍儿艳羡不已的橘红色的裙子,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雨淋,鲜亮的橘红色如今已褪成了褐色,裙摆破损不堪。众人都不知道皇妃要干嘛,只见她提起裙摆,用力一撕,撕下一条来,顺着风向撒开手。只见那布条远远的被吹到了前面。皇妃又撕下几条,那些布条就被强劲的北风直吹到前面去。有的被地上的植被挂住,有的被吹到了很远。
“走吧。”皇妃这才说道。
徐子义看着前面醒目的布条,暗暗赞叹皇妃的远见。便是瑞皇子再派人前来,看着这些或远或近的布条,必然会以为他们是往前面去了。徐子义回身在车上找出一些破盆烂碗,也丢在沿路。这才驾车而去。马车驶过沙土地的车辙很快便被大风吹散,了然无痕。
撒子骑马走了两天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五天才到。这还是一路顺风。往西走随时山坡起伏,但总会有一段平坦的路。可往南却都是起伏的山坡,一山连一山,一山比一山高,无缝连接,比他们一路走的任何路段都要难走。要不是大家都被希望鼓舞着,知道前面就是绝处逢生,只怕谁也坚持不下去。已经看到了树林,知道这就是最后一个山坡了,还是又走了一天多。从正面马车根本过不去,撒子领着从侧面绕了半天才绕了进去。
一进去林子,感觉风都小了。视力所及一片枯黄。野草长的足有半人高,还有芦苇,在阳光下出金色的光芒。各种果实熟透了掉落下来,绕着果树铺了一圈。
“这才是真正的香格里拉,世外桃源。”皇妃看着这一切,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