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迈过贡院门槛时,锁在谨身殿地宫的十二面青铜盾牌同时嗡鸣。
他想起昨日批阅的《塞王轮戍疏》,朱棣遒劲的笔迹与朱标秀润的批注并立如刀剑,而此刻两个儿子的温度正在他臂弯与奏折匣里渐渐消逝。
西华门外的老柳树突然炸响,积冰的枝桠在阳光下碎成翡翠。
朱元璋的衮服下摆扫过朱允炆滴落的血砂,那些猩红珠子滚进地砖缝隙,竟沿着龙脉走向渗向北平方位。
老皇帝忽然驻足,他听见三百丈深处传来锁链绷断的脆响——那是他亲手浇筑的陨铁环扣,正在应天府地底化作齑粉。
朝阳完全跃出宫墙时,朱元璋的影子恰好漫过太庙飞檐。
怀中的朱标突然咳嗽,喷出的血沫在雪地上凝成";靖难";两个篆字。
老皇帝仰头望天,恍惚看见三十年前濠州城头的孔明灯,那些写着";朱";字的昏黄光晕,正与此刻燕山方向的烽烟重叠成诡谲的星图。
贡院深处传来锁链坠地的轰鸣,九道黑影破土而出,朝着二十八宿的方位激射而去。
宫道两侧的铜鹤衔灯覆了层薄霜,朱元璋的衮龙袍摆扫过丹墀残雪,在朝阳下拖出细碎的金鳞。
怀中的朱标忽然轻颤,喉间溢出的血珠坠在玉带上,凝成赤红冰珠滚落。
老皇帝低头时,瞥见儿子眼角细纹里凝着霜花——那是去年冬至祭天时飘落的雪片,竟在太子睫毛上驻留了整整四季。
文华殿的琉璃鸱吻突然炸响,冰棱坠落声惊醒了御马监的铜铃。
朱元璋踏过月华门门槛的刹那,记忆里的濠州城墙轰然倾塌,碎石与此刻坠落的冰碴重叠成锋利的网。
当年他背着高热的朱标穿过箭雨,城墙夯土混着血水灌进战靴;而今应天府的宫砖浸透亲子的血,竟比元军的铁蒺藜还要硌疼脚心。
";陛下。。。";
司礼监掌印太监捧着金痰盂跪在道旁,绯红蟒衣被积雪染成暗紫。
朱元璋恍若未闻,他盯着朱标腰间星宿玉佩的裂痕——紫微垣的位置正对应北平燕王府的方位,二十八道裂痕如同二十八卫铁骑踏破山河的轨迹。
怀中的太子突然咳嗽,喷出的血雾在朝阳里折射出居庸关的轮廓。
五凤楼传来编钟自鸣的嗡响,声波震碎了谨身殿檐角的冰锥。
朱元璋的赤舄碾过冰面时,忽然听见三十年前朱标的童声:";父皇的靴子会唱歌。";那时新制的皮靴踩在应天府初雪上,咯吱声混着稚子的笑,惊飞了奉先殿脊兽上的寒鸦。
而今同样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寂宫道,却似丧钟敲在九重棺椁上。
御花园的太湖石突然渗出赤泉,染红了朱元璋的蟠龙纹蔽膝。
老皇帝驻足凝望,现那竟是去年中秋朱标题诗的墨池——";忠孝传家";四个颜体大字正在血水中扭曲,化作漠北连绵的烽燧图。
池中锦鲤翻起白肚,鳞片映出的光斑拼成燕山卫的玄色旌旗。
";标儿你看,当年你在此处放生金鲤。。。";
朱元璋的声音被寒风割裂成碎片。
太子的手指忽然收紧,攥住父亲腰间螭纹玉带,就像七岁那年坠马时死死揪住缰绳。
老皇帝低头望去,儿子掌心的茧子正在晨光里消融,化作细沙从指缝间流泻——那是二十载批阅奏章磨出的印记,此刻随风散作应天府的尘埃。
武英殿方向传来琉璃瓦爆裂的脆响,十二面青铜古镜同时映出朱元璋佝偻的背影。
镜中幻象层层叠叠:濠州城头的狼烟与居庸关的烽火交织,朱标稚嫩的眉眼与朱棣冷峻的面容重叠,洪武八年的陨铁链与此刻绷断的龙脉锁共鸣。
老皇帝猛然转身,怀中的朱标却轻如当年那册浸血的《武经总要》。
慈庆宫的朱漆大门无风自启,檀香混着血腥味涌出殿阁。
朱元璋盯着门槛内蔓延的冰花,忽然想起朱标加冠那日的场景——太子佩剑划过金砖的铮鸣,与此刻冰晶生长的细响竟如出一辙。
阳光穿过云母窗棂,将父子身影投射在《皇明祖训》照壁上,那扭曲的阴影恰似燕王金印压在";亲王守边";四个鎏金大字上。
";陛下,钦天监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