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都是假的,也许都是真的。本来也不是矛盾的。不说你所经历的历史原本就不连贯,先师。就算是你连贯地经历了一切,那也只不过是一种历史而已。”
“只是一种……历史?”
李明都的不定型身几乎是不高兴地看着她,身体膨大了近一倍。
水蓼说:
“对,只是一种历史……都不是现在正在生的,以及即将生的真的事情。意识的曾经代替不了意识的现在。不妨用自己的眼继续了解。”
李明都在一种说不清楚是迟疑还是恍惚的感情中把注意力更多地关注在人类的身体所存的太空。
不定型的身处球状星团已经是明亮无比,夜若明昼。至于星簇之中就更是迷幻恍惚。无限奔走的光流把宇宙都染得七彩斑斓,一颗星星照亮了自己的脚底。星星背后的星星同样明白了周围的夜空。千亿的星星就有百亿种颜色,像是破碎的五色石的天空,从中流出的是天河明亮的水。
无形的回收部队在绚烂的夜空中前进,犹如晦暗的河水流入了金光灿烂的海洋。
“被人类控制的先祖不定型,曾经流传过一个小道消息。”唇舌,这也是一个不定型,一个触碰了导师,传递了导师意志的不定型。它的身体在这时张开得像是五角星,露出了唇瓣上皱褶般的肉须。它突然想起了古老的箴言,“人类的世界把原形所处的世界称之为‘唯一垠’,说世界上只可能有那么一个‘垠’。导师曾经也只是一个小不定型。它趴在那时的导师的脚底,问导师‘垠’是什么意思?”
那个导师说是尽头的意思。
尽头?
宇宙可能有尽头吗?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今来是宙。如果宇宙不会热寂,那么宙理所当然地既有开始也有尽头。可是“宇”,宇宙的空间早已是有界无边,彼此联通,如何能有个尽头?
“当时,老导师说,其实是有的。”
临界光航行耗费了几十个小时。降飞至太阳系内则耗费了七天。至于穿过星区,则耗费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漫天的绚烂斑斓总有尽头,在不远的前方,李明都原本以为会看见更平静一点的太空。原因有两点,一点在于地球不可能在这种拥挤到疯狂的穹宇中稳定存在,另一点在于人类本身已经具有推开甚至粉碎星体的能力。
然而向他们和丹宸号走来的是像是太阳一样熊熊燃烧的绿光。
“好像静止了。”
难得焦躁的遥山几微吃惊地俯瞰在太空船的底下弥漫的光彩。太空船凌在无限的光焰上,好像行驶在冰封的海洋。冰块在融化,到处在反射的光芒遍布了天际。
“那是太阳吗?”
人体不能直视如此的明亮。李明都眯起了眼睛。
“不是,不像……不可能是太阳。”遥山几微可以辨别不同恒星体的热柱、光斑和日冕。古老的人类不能理解,但在电子眼的识别中,那也是一条条河,也是一座座山。太阳上的山河要比类地行星上的山河更加壮阔、更加肆意天真。
但眼前的光、眼前的热流、它偶然突起的山峰,它在漩涡中卷起的风暴,不符合遥山几微了解的任何一种恒星的特征,它有一种奇特的规律,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像是音乐流动的旋律,是运动的无尽性,只有些许的杂音破坏了原本和谐的完美,乃是间断的休止。
哪怕是凌在它表面的丹宸号,因为接近于匀航行几乎不能判断到底是自己在航行、还是静止不动。
“不对,是在运动着的。”遥山几微的眼睛几乎已经贴在了舷窗的表面。他可以确定他们是在移动了,“我们正在翻越这片绿色的火海。”
先前的飞船是在沿着绿洋的脊背平行移动,但到了其中一站后,它略微偏移了原本的方向,是在缓慢地沿着绿洋向上了。绿色的光谱偏移变得黄金。一些细小的漩涡在金海中形成,时而向外卷起搏击的波峰,一些亮的小球被波峰抛到了太空,然后又重新回落到了波峰上。在那波动的金光尽头,他们看到了一线向着两侧无限延伸的火红色。
左边见不到来处,右边见不到尽头。
他们正站在一道火红色的地平线上,仰望着逐渐升起的夜幕。
“那我们就是在翻越它了。可是如果是这样。回收者为什么没有远远地就绕开?”
“不对,不对……那是太空吗?那是夜幕吗?”
遥山几微的感官比人类敏锐太多。他震惊地大叫道:
“没有星星。”
“什么?”
李明都抬起了头。他同样看到了虚无,犹如火海下的被遮蔽的一片阴影。在火红色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是一片虚无的阴影般的太阳。在这片变得越来越广大的阴影中,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们正在飞去,或者被吸去。
一个虚无的实体将他们拥入了怀中,而先前所翻越的光洋也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环,乃是它的桂冠。
远在数千万光年外的唇舌突然言了: